容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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昔弈录(6)拜香

  日色微醺,流云闲闲散开,风波亭三个字有几分苍劲滋味。陆定昊一手晃着腰间玉佩上的流苏,一手晃动着未开的折扇,迈着方步来到熟悉的地点。

 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,亭子里的那个人情绪不是很好,许是午睡的起床气还没醒。

  林彦俊抬头,凉凉看了他一眼:“你来迟了。”

  陆定昊掩口咳嗽了一声,翻身靠着柱子坐下:“哎,我碰见黄家那位小公子,路上耽搁了,那小子精明的很,嘴里套不出半个字。哎...”他一开折扇,上下扫了扫棋盘,“有人来过了?”

  林彦俊的神色微微一变,垂下眼睑,一子定定落下:“闲人罢了。”

  陆定昊虽然兴致颇高,也知道那个人并不想再多说,多问无益,只得耸耸肩:“你倒是清闲,你大哥近日又不知操了多少心,想劝服圣上把你调任出京。”

  林彦俊站起身,抬眸,琥珀光动,掩下深处那一抹冷意,向亭外走去:“随他高兴。”

  陆定昊倚着柱子,看着少年人清瘦的背影,在心里叹了口气。这个人啊。身在皇家,别人以为是天大幸事,却不想刀锋暗藏,只磨得如今似宝剑藏鞘。分明年少,却背负许多难言之悲。

  林彦俊一抬右手,回眸:“晚上定香阁再议吧,我累了。”

  陆定昊撇了撇嘴,那个人已经远去。他正要离开,却瞥见桌角地面上有什么亮莹莹的东西,拾起一看,却是一块玉琮,国中上品,只是雕工不似大齐手段。他不由眯起眼。

  果然,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,来过了啊。


  客栈的茶盏泠然有声,桌台上的墨迹未干。陈立农搁下笔,看向身边的人:“就是这样了。”

  尤长靖一手撑着头:”花熙楼,定香阁,扶风塔,琼华殿,说起来正成四角哎,守镇京都也不是不可能。“

  陈立农点点头,伸手在纸上一点:“这花坊一层有八卦的阵势,倒还可以闯一闯,只是不知道上几层楼又是什么花样。扶风塔七层,也难探的,倒是定香阁...哎,朱世子的请帖也到了。”

  尤长靖一错眼,一打信笺纸上那一张鸢尾花样颇是显眼:“所以我又要去喽,你不去?”

  陈立农别开眼,抿了抿嘴:“我还有别的事。”少年人眼里沉沉似有心事。尤长靖拍了拍他的手:“没事,我一个人去好了。”

  这一趟行程,于自己不过是简单的一探,但他知道父上一定给了农农别的事务,因而有更大的压力。

  陈立农微微一笑,露出几分阳光的气息:“你小心。”

  尤长靖点点头,伸了个懒腰,活动了一下筋骨:“闲了这么久,终于有点事做了。”

  陈立农被他逗笑:“什么叫闲了这么久,你不是一直在吃...”

  对面的人飞过一个眼刀:“你少讲话啊。”

  门被轻轻推开,侍从垂下头:“公子的车备好了。”

  定香阁,位于帝都的西北,一层是香坊,二层为酒楼,向为文人雅客所推崇。日色已暗,天边隐隐有星辰。阁中灯火已上,偶有红袖曼舞,管弦交响。

  尤长靖迟疑了一下,抬步跨过门槛。香气四溢,不是那种很浓的脂粉气,香得清雅又宁心。浅碧色衣裳的少年人自楼上转身,浅笑,长揖。纵使非丹色,亦是牡丹容。

  尤长靖还以一揖,款步上楼。朱正廷向他身后望了一眼:“你的小兄弟没来么?”尤长靖笑了笑:“他有些事。”

  朱正廷引着尤长靖走进厢房,玉雕石刻,窗棱上亦有纹饰,檀木桌上酒菜已上,无一不是色泽鲜亮。

  二人宾主落座。朱正廷抬手倒酒:“你喝酒吗?”

  尤长靖愣了一下:“我...我不会喝。”

  朱正廷挑了挑眉,一摆手:“没事,我也不会喝,就随便喝点。”

  尤长靖眨了眨眼,拿起酒杯。

  朱正廷微微眯起眼。这个人虽说着不会喝酒,样子也不像是作伪,拿酒杯的姿势却甚是娴熟。准确来说,并不像是在拿酒杯,倒更像是...朱正廷轻轻一笑,端起酒杯。倒更像是常年握剑的手腕。

  只是小小商贾,哪里去握剑。

  尤长靖抿了一口酒,苦意自舌尖漫上来。有些呛,他不由吐了吐舌头。

 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闲聊,从帝都春色聊到大申特产,聊到最后都有些流口水,进一步开始消灭桌上的菜。

  朱正廷原本吃得挺小心,忽然发现对面那个人动筷的速度飞快,到底心疼自己,开始加快速度。

  好久没吃得这么欢畅了。上一次这样大吃,还是黄明昊十岁生日的时候。十五岁母亲离开之后,一直未曾开胃,竟被那个人一时勾起了食欲。

  “你不知道,楼下的香料里,有几样可以吃的,还可以入饭。”朱正廷举了举筷子。

  尤长靖兴致勃勃地抬头,却发现那个人眼底有一抹清澈的忧伤,那忧伤很细,掩在微醺的笑意之后。那忧伤似曾相识。

  ”朱正廷。“他忽然正色道。

  朱正廷抬头:”啊?“

  尤长靖放下筷子:”你惜花惜草,弄香玩月,究竟是为了什么啊?“

  朱正廷张了张嘴,眼神逐渐迷蒙:”为了什么?“

  尤长靖低下头,啜了一口酒:”为了放纵,为了沉溺,为了逃避,还是掩藏?“

  朱正廷猛地顿住:”你...“

  尤长靖砸吧了一下嘴:”你活得很累哎。当然我活得也不怎么不累,但是...我还是想你可以开心点的。开心点自己的事,不关乎别人的。当然我也没什么立场来讲这些的。但是我好像还挺喜欢你的。“

  朱正廷眨了眨眼,面前的少年人坦然地坐在那里,那一刻的眼神是绝对的真挚。那一刻没有敌友。他的心里忽然有一根弦崩断了。那根弦他守了好多年,向来只在一个人面前崩溃。

  可以开心点的。这句话很熟悉,就像十三年前他初见黄明昊的时候,那个小孩对着他笑得春光明媚:”你可以开心点的。“

  尤长靖叹了口气,为什么和他说这些呢,或许是,想起了另一个人的眼睛。只是想让对面那个人放松一点罢了,他却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。尤长靖舔了舔嘴唇,夹起一块肉,塞进对面那个人嘴里:“吃啊。“

  朱正廷猝不及防,一口吞了进去,回过神来,认真地说:”哎,这个我以前没点过的,很好吃哎。“

  那一抹清澈的忧伤,缓缓化开。

  这一场酒,宾主尽兴,或者说尽吃。尤长靖发现朱正廷其实挺能吃的,和自己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朱正廷发现尤长靖其实很小孩子气,和黄明昊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  原本是一场试探,到结末,却没有人再去在意。

  酒宴结束,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下楼去,楼下的管家皱了皱眉,一躬身,咳嗽:”世子。“

  朱正廷放开手:”我在,这就回去了,不用催。“

  尤长靖探了探头,车夫已经候在门口。

  两个人互相道了辞。朱正廷随着管家向门外走去。灯火阑珊之中,少年碧衣,不知为何,显得有几分萧索,却在回眸一笑中消散:”尤长靖,回见。“

  尤长靖点点头,忽然又有关于哪个人的记忆翻涌上来,他捂了捂额头,真是。

  朱正廷逐渐远去。尤长靖走到车夫跟前,那车夫一身黑衣,压低了帽檐。他咳嗽了一声:”农农。“

  陈立农掀起了斗笠:”你很迟哎。“

  尤长靖跳上车:“先不急走,我还要进去探探。”

  陈立农皱了皱眉,低声:“你不要胡闹,这里的氛围不对,看着比那花坊还要凶险几分,你...咳咳咳。”

  尤长靖刚换上夜行的衣服,探出头来:“你受伤了?”

  陈立农摇了摇头:“没事的。”

  尤长靖放缓了语调:“我不过是去看看,马上就回来的,不会有什么事,你放心好了。就算有什么的,我也应付得来的。”

  陈立农看了他一眼,知道这个人虽然好说话,打定了主意的事却一定改不了,沉吟了一会儿,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笛:“你若有什么事,吹笛子,我来找你。”

  尤长靖点点头,将笛子放进袖子里。一点足,人影已经消失不见。

  定香阁,不过二层高。入目空阔,看上去毫无玄机。尤长靖贴着屋檐,一路观望,夜已深,尚有客人侃侃而谈。平平无奇。

  若是一楼的香料有些什么问题,他也不会清醒到现在。尤长靖在最后一间厢房停住,那厢房是空的,但有灯火微亮,四周摆设简单。

  尤长靖叹了口气,怕陈立农担心,正要转身回去,忽然脚下一滑,触到了最右端的青铜石雕。青石板面的地上,两块石板骤然分开,露出一条深深的暗道。

  尤长靖睁大了眼:“大齐的机关么?”那地道幽深黑洞洞,有些怕人,他长长吸了口气,随手借了盏灯,缓步向下走去。

  走了大约有一刻钟,地面逐渐平坦,一扇石门半开。尤长靖侧身溜进石门,和外面的冰冷不同,有暖意融融。

  借着灯火的微光,六排架子依次而列,上面满是瓶瓶罐罐。细细辨认辨认,五步醉,云间散,花里红...俱是毒性烈药,天下难得。

  尤长靖打了个寒战。他对毒这东西,向来有些怵。大申国内唯有灵超爱玩这些东西,有些研究,其他人都是但闻其名不敢近的状态。

  谁又能想到,定香阁下,非香坊而是毒坊呢。

  尤长靖暗自记着毒性与排列,小心掩着灯火向内走去。暗室尽头又是一扇小门,他正要推开,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
  “他倒是有胆子。”那声音冷冽,却字字清晰入耳,让他全身一震。

  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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