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儿

59玩家

昔弈录(4)乾坤

  夜色沉沉,偶有几颗星辰,月晕浅浅。客栈里的烛火还没有熄。

  “你吃慢点啊。”陈立农关上窗,无奈回眸。

  案前的少年人睡眼惺忪,闲闲抬袖,把一块糕点放进嘴里:“有给你留的啊。”

  陈立农叹了口气,在他对面坐下:“你若真困了,我来写好了。”宣纸上斑斑有墨痕。尤长靖摇摇头,继续挥笔:”已经积了两封了,等明日一起送吧。这两天碰到的人都有些奇奇怪怪的。”

  陈立农随意地把一边的朱砂磨开:“最是寻常,最是锋芒。钰王世子和三皇子才最难猜。”

  尤长靖搁下笔,吹了吹信笺,纸上的墨迹缓缓化开,消失不见:“朱正廷很聪明。”至于另一个人,他现在还不好评价。

  “这次宫宴会不会有什么蹊跷?”陈立农皱了皱眉,递过信封。尤长靖装好信,又捡起一块糕: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淹。能有什么大事。”

  “水来土掩。”陈立农眉眼弯弯。坐着的人有些脸红,瞪他一眼:“你很烦哎,我要睡觉了。”

  陈立农耸了耸肩,笑了笑。也是,大齐帝宫,怕还比不得那花坊诡异。

  “对了,阿妹来信,问你好,你回不回?”

  尤长靖伸了个懒腰,打着哈欠向床边走去:“给你的信,干嘛要我回?”

  陈立农垂下眼眸,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
......

  宫宴设在珑祈殿。天气晴明,宫苑内榴花满墙,东风玉柳沉香。

  文武百官列属,按品阶入座。宦侍高声唱到,陆续有人到场。

  尤长靖玉白长袍琉璃线分割,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。陈立农藏青锦绣,表情严肃。

  “哎。”左席忽然有人声,“尤长靖。”尤长靖一转头,酒红色衣裳,少年人盈盈而立,眉目如画,向他举杯,“你来了。”

  他礼貌性地笑笑:“世子好。”

  只是隐隐又觉得是另一道目光在身上久久徘徊不去,一错眼,忽然看见右席第三位的那个人黑袍云纹,眉眼深邃,仿佛不见底的镜潭之水,颠倒了昼夜。那个人却仿佛在一瞬间收回了目光,眯起眼看着手中的酒杯。

  尤长靖心里微微一动,好像是长安城里的东风拂过,吹起半树花开。陈立农咳嗽了一声,他猛地回神,向殿内揖身,走到左席下阕自己的位次上。

  “就是那两个...”陆定昊侧了侧身,却看见身边的人正以平日看棋子的那种十二分专注看着手里的酒杯。“你怎么回事,也就三十两银子一只,还比不上你家阿越脖子上的玉佩,又不是没见过。”林彦俊斜斜看了他一眼,难得没有回怼。

  帝王驾临,百官朝拜。齐帝龙袍玉冠,抬手平身。

  宫宴起始,歌舞管弦。

  尤长靖百无聊赖地舔着酒杯里的玉液,和陈立农有一搭没一搭说话。大齐王室纷争的故事他没那么大兴趣,酒盏来回之间又是什么交易他也无心去了解。毕竟与他无关。

  他不过是到此一观,用或不用,收还是放,都凭自己心情。

  林彦俊喝了一杯酒,向左席的方向望了一眼。小猫看起来很无聊,耷拉着耳朵不知在说什么。是不是该给他添点乐子?

  陆定昊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席末,那边坐着一个灰服皂袍的人,神情颇是孤傲,似是不屑与这歌舞升平的太平场面有什么交集。

  “诺,你要找的人,东瀛棋士。”

  林彦俊挑了挑眉,右手的戒指微微转了个方向:“嗯。”东瀛人下棋向来是一绝,且孤高自许,目下无尘,绝不认对手。他轻轻勾起嘴角,露出一边的酒窝。也好。

  一曲终了。有侍者走到左席,在那棋士耳边说了几句什么,棋士皱了皱眉,向林彦俊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  棋士出列,向齐帝献礼:“帝君有大德,闻国内人杰地灵。小人不才,略通棋艺,愿得大齐高人指教三局胜负。若是果输,有孤本棋谱为献。”

  陆定昊凑到林彦俊身边:“你满意了?”

  齐帝一抬手:“准。在座诸卿,可愿赴局?”

  尤长靖抬起眼,起了些兴趣,眼神微亮,一手撑着头。

  大殿里静寂无声。所有人的心中,都只有那一个人选,却只是不出声。

  三皇子三岁观棋,十岁之后,帝都之内,再无人可与之对弈。

  林彦俊懒懒起身,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:“臣,愿赴局。”

  帝点头应允。

  大殿之上丝竹尽去,早有侍者摆好玉石棋盘。两侧各有石椅,分宾主落座。

  黑让白行,四星座子,起势。

  尤长靖抿了抿嘴,他不会下棋,更看不懂棋局。

  只是那个人就那样端坐在那里。

  天地之大,乾宇之中,那个人镇定自若,眼中只有他的棋局。

  就好像小时候玉骨老和尚讲的入定。尤长靖揉了揉眼睛,世上真有一样东西可以物我两忘吗?

  林彦俊抬手,轻轻落子。

  对手沉吟,亦伸手落子。

  三三。

  星。

  天元。

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
  棋局越来越焦灼。

  高目。

  小目。

  边星。

  尤长靖微微侧头,只见那棋士额上逐渐有汗渍,不似先前闲庭信步。而对面那个人仍旧眉目冷峻。

  这不仅是一场棋局,谁都知道,关乎国事。

  棋子在棋盘上穿梭着。提气,吃子。

  尤长靖睁大眼,黑白两道之间,似起云烟翻涌,隐有龙腾之势。

  黑袍的少年抬手之间,已有锋芒乍现。

  破。

  灰袍棋士咬紧牙关,手指已在微微颤抖。

  阵。

  少年人依旧面色不变。

  灭。

  没有人知道时间过了多久,久到茶凉酒浅。

  一子接着一子,偶尔停顿。

  终于见那棋士面如死灰,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在一侧,猛地垂头:“我输了。三皇子棋艺精湛,自...自愧不如。

  林彦俊起身行礼:”承让。“

  齐帝大悦,立赐二人玉如意一对。棋士自怀中取出半旧的棋谱。

  林彦俊接过棋谱,忽然回眸。

  尤长靖猝不及防,撞进那个人嘴角一抹笑意,却又很快消失。

  陈立农点点头:”大齐第一棋士。”

  尤长靖忽然有些闷闷的。手里的酒杯推在一边。

  “农农。”

  陈立农转头:“啊?”

  少年人拖着腮帮,微微皱眉:“你会下棋吗?”


  林彦俊回到座上,不用看也知道几个皇兄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善。许久未曾出过这样的风头了,被盯梢了也不奇怪,不过今晚王府的门须再上把锁罢了。

  陆定昊哼哼了两声:“林彦俊,你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姑娘?”

  林彦俊一口酒水差点喷出来,抬袖抹了抹:“什...什么?"

  陆定昊砸吧了一下嘴:”出这么大风头,你还不直接回来,在那里摆什么姿势,板什么脸,你不是想引起谁的注意?“

  林彦俊愣了愣,好像心里被人投了一块石子,微微荡漾开来。

  他...有吗?”

  想着摇了摇头,不,没有的事:“无聊。”

  

  一场宫宴,至少表面上宾主尽欢。

  尤长靖正向外走,酒红衣裳的少年从后面冲过来:“哎,尤长靖。”

  陈立农微微向前站了站:“世子有什么事吗?”

  朱正廷耸了耸肩:“也没什么事。后日你们有空吗?我请你们去定香阁喝酒。”

  尤长靖愣了愣,和陈立农对视了一眼。

  “哦,好啊。”

  朱正廷点头一笑,快步向外走去。

  尤长靖摸了摸鼻子,并搞不懂这位世子的热情从何而来。只觉得身边忽然有人站定,余光所及,不是陈立农。

  那个人保持着随意的表情,并没有转头,顾自拍了拍黑袍上的灰尘。

  尤长靖看着他,觉得这个人要更奇怪一些。

  ”你在干什么?“陆定昊的声音从后面响起,带着几分的怒意,”你挡在这儿多久了,我还以为你要和朱正廷干一架,你怎么又不走了?“

  林彦俊转头:”吵什么吵,这不是要走了。“

  陆定昊哼哼唧唧地上前,一探头:”嗯?小尤,农农。”

  尤长靖温和地笑笑,以求摆脱尴尬。宰相公子陆定昊,向来喜好些珍奇古玩之类,他们这次来后已经见了三四次,彼此还算熟悉。

  陆定昊打开折扇,正要上前,只觉得身后有人拽住了他:“你干甚..."

  林彦俊向尤长靖斜斜看了一眼,拖着陆定昊,大踏步向外走去:”走了,磨蹭什么?“

  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,隐隐听得到陆定昊的嘀咕声。

  尤长靖沉默了一会儿:”他们感情很好啊。“

  陈立农轻笑了一声:”和我们差不多。“

  从小一处长大的,感情自然是不同。

  ”只是。“

  尤长靖正要走,身后的人忽然开口。

  ”我觉得三皇子,好像对你比较特殊一点。“

  尤长靖一呆,已经跨出了殿外。

  一只喜鹊稳稳停在了梢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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